那张崭新的学生证像一块烧红的炭，烫得我几乎要把它扔出去。
阿呆。
照片上那张陌生的、腼腆的笑脸，在台灯下泛着冷硬的光泽。
签发日期——明天？
一个已经“搬家”的人，怎么可能会有明天的学生证？这根本不是什么学生证，这是一份之前我熟悉的“阿呆”的讣告，或者说，是一份预告！
等等！为什么这张学生证会突然出现在我的衣服口袋？
冰冷的恐惧感并非一闪而过，而是像渗入骨髓的寒气，久久不散。我把学生证塞进抽屉最深处，用几本旧练习册死死压住，仿佛这样就能封印住那个不祥的预言。
第二天早上，我很早就醒了，那张学生证的迷惑在今天就会解开吗？我忐忑又着急知道真相，有些慌乱地出了自己的房间。
餐桌上，气氛却异乎寻常的......平静。
妈妈正在煎蛋，哼着一段不成调的曲子。爸爸看着报纸，手边的父母膏开着，那股甜腻刺鼻的气味比往常更浓烈了些。
“纽辛，快来吃早餐。”妈妈回头对我笑了笑，眼角荡漾起熟悉的温柔纹路。一切都完美得像是复制粘贴出来的标准模板，几乎每一天早上都如此相似。
忽然，我注意到，爸爸看报纸的姿势有些僵硬，报纸的边缘，被他无意识地捏得有些褶皱。而妈妈哼唱的曲子，反复循环着同一小段，像是卡住的唱片。
“妈妈，你哼的是什么歌？”我故作随意地问，在餐桌前坐下。
妈妈的哼唱声戛然而止。她愣了一下，眼神有瞬间的放空，随即又恢复了那种完美的笑容：“啊？没什么，随便哼哼的。”她将煎蛋放在我盘子里，转身去拿牛奶。
就在她转身的瞬间，我清楚地看到，爸爸的目光从报纸上方投来，极快地与妈妈交换了一个眼神。不似平常那种默契的、程序化的对视，那里面掺杂了某种......极其细微的、难以言喻的凝重。
他们知道！他们一定也知道些什么！
这种感觉非但没有让我安心，反而让我更加毛骨悚然。如果他们知道，那他们每天的平静又代表着什么呢？这一届的新父母已经待得足够久了！
去学校的路上，我依旧选择步行。有时候步行能让我放松心情，也利于我思考。
手腕上的BWR手表异常安静，幽蓝的表盘像一只呼呼大睡的眼睛，但我知道只要我有些异动，它随时会醒来。
走进教室的那一刻，喧嚣扑面而来。同学们三五成群地聊着天，传着纸条，一切都和往常一样。
直到我的目光，落在了那个原本属于阿呆的、已经空了很久的座位上。
尽管已经知道会发生什么，但心脏依旧漏跳了一拍。
那个座位已经不是空空如也。
课桌上整齐地摆放着崭新的课本和文具。椅子上，挂着一个蓝白相间的书包，书包的侧袋里，插着一个蓝白相间的水壶。
就和教室里其他任何一个学生的座位一样，充满了生活的痕迹。
仿佛它的主人只是暂时离开，随时会回来坐下。
周围没有任何同学对那个座位投去惊讶的目光，仿佛它一直就是这样，仿佛阿呆从未离开。这种彻底的、无声的抹除与替代，比任何血腥的场面都更令人胆寒。
谦诚凑了过来，顺着我的目光看去，胖脸上露出一丝不解：“看什么呢？阿呆的座位怎么......谁给他收拾的？”
他的惊讶看起来如此自然，如此真实。
可如果他那晚没去过我家，没有那场精心预谋的“会议”，我几乎就要相信他了。
“不知道。”我强迫自己移开视线，走向自己的座位。后背却像被那个“有人”的座位灼烧着、抓挠着。
我无数次地用眼角余光瞥向那个座位。
它就在那里，安静地、理所当然地存在着，像一个无声的炸弹，等待着某个特定的时刻被引爆——就是今天。
那张学生证上冰冷的“日期”，就是今天。
这个认知让我胃里一阵翻搅。预告正在变为现实。那么，等会儿坐在那里的，会是谁？或者说......会是什么？
可是，这枚炸弹今天却并没爆炸，它一整天安安稳稳待在那。
因为那个“阿呆”今天居然没出现！老师说“阿呆”临时有事没来，而我却更加不安。
放学铃声响起，我几乎是第一个冲出教室的人，我不敢回头，生怕看到那个令我感到恐惧的座位。
走在回家的路上，夕阳将我的影子拉得很长。我看着脚下那片晃动的、属于我自己的黑暗，一个荒谬又惊悚的念头突然钻进脑海：
阿呆消失了，所以系统“制造”了一个新的身份，甚至准备好了对应的“位置”。
那我呢？
如果我也“被搬家”了，是不是也会有一张崭新的、签发日期是“明天”的学生证，被悄无声息地塞进另一个孩子的口袋？是不是也会有一个“纽辛”的书包，在第二天毫无征兆地出现在我原来的位置上，被所有人理所当然地接受？
在这个城市里，我们是不是就像那些损坏的自行车，可以被随意地清除、替换，然后不留一丝痕迹？
那块一直让我心烦意乱的BWR手表，现在如此的平静。这种过分的正常，反而让我的心悬得更高。
我下意识地回头，望向学校的方向，仿佛想确认那个属于阿呆的、被重置的座位是否只是一个幻觉。
就在我回头的瞬间，我的目光与另一道视线在空中相遇。
在街道对面，熙熙攘攘放学的人群中，阿呆正静静地站在那里。
他穿着崭新的校服，背着蓝白相间的书包，厚厚的黑框眼镜后面，那双眼睛没有任何焦点，只是空洞地望向前方。
他看起来......像一个人形的空壳。
然而，就在我看向他的那一刻，仿佛一个开关被按下。他的头颅，以一个非常轻微、却极其不自然的的角度，“咔哒”——转向了我。
他的嘴角，随即向上扯开一个标准的、却毫无温度的微笑。
那不是重逢的问候。
是一个锁定目标的确认。